□ 李之莺
几乎每次返乡,都是在冬天。像一只倦鸟,急于归巢,哪怕老树已叶残藤枯。也许只有冬天,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”,才能将一颗游子漂泊孤冷的心魂醅暖。
我见过春天的大洪山,野樱花缀满山野,山桃花次第盛开,映山红红遍天际,更兼深谷幽兰,香雾弥漫,整个一个水晶宫般剔透的世界;我见过盛夏的大洪山,群山如翡翠,苍松翠柏,青郁喜人,缠绕在树上的葛藤叶子,亭亭如华盖;我见过冰雪天的大洪山,秦时明月,汉时宫,银雕玉砌,莽莽群山条条玉带,直是“高处不胜寒”!
而穿行在冬天的大洪山,绿意尽褪,像被岁月洗过。黄叶红叶,纷纷跌落,绿草红花,已是一生一世难再情衷。可是山不在乎,它挺直腰杆,听风呼呼,与磐石对酒,那些枝枝蔓蔓,它们留,它们走,它们有一天会重新成为它华丽的流苏。
“人生几回伤往事,山形依旧枕寒流”。这样一遍遍走过,山天一色,荒草葳蕤,漫漫荒野,偶有一抹松柏之绿融进眼球,内心却漫出一股熟悉的乡愁,是的,乡愁,就像回到白发苍苍母亲的怀抱,有一股温热在内心涌动。这漫山荒寂之色,像土墙,像老灶,甚至还有斜斜升起的炊烟与雾霭。像母亲的脸、母亲的手,可以切切实实地触摸和感受。
那些粗壮挺立的榆树,筋骨裸露,像沉默的父亲,像记事时眼中的父亲,即便现在我们长得比他还高,却依旧是仰望的姿式。是的,所有这一整片被岁月滤去繁华的林子,白哗哗一片的林子,脱光了一切伪饰的林子,所有的树都枝桠朝天,都昂然正气,都有一种父性,他从不会冷得瑟瑟发抖,牙齿打颤,他只会紧咬牙关,说,这算什么!
这都不算什么,冬季,寒冷,只为大洪山增添了另一种别的季节所见不到的美。我看这山水,萧寂,枯疏,这一层是深暗的杂木,那一层是闪亮的桦树林,再一层缀着几株马尾松,又一层,茅草柔软亮白,荆棘枝桠扶疏扫过明媚天际,岚烟冉冉,再加上流水的明澈,倒映的飞鸟万物,影影绰绰,明中有暗暗中有明,层层叠叠叠叠层层,疏密有致,意境幽远,整个一幅名家用枯笔画就的山水长卷。
季节隐去了很多我在大洪山认识的植物,就像我风尘仆仆而来,老友却不在家,我从他家院外窥见绿竹清幽,桃枝如箭,在直接从地底长出的根桌根凳上小坐,细赏门前一幅张大千的《陶圃松菊图》,兴尽而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