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秀词

 
　　据说只有随州的土地才能长出叶子上起泡泡的青菜，这种泡泡青在霜降过后尤为好吃，隆冬时节，在外地工作的随州人听说家乡人要去探望，往往不忘叮嘱一句：把泡泡青捎一包来。
　　因为好吃，有人就想把菜籽带到异地去种，可长出的青菜要么叶子上不起泡，要么味道不咋样。因人随物，这泡泡青的脾气就跟随州人一样倔犟。
　　小时候家里穷，一年四季吃不上一顿肉。大年三十桌上好不容易见到一盘肉，大人们却一个劲儿劝孩子们吃这泡泡青，说吃了泡泡青来年就“清洁”。“清洁”是随州的方言，在这里专指健康的意思。可我们还是想吃那盘肉。
　　如今生活好了，顿顿有肉吃，吃出了“三高”来。回山里走亲访友，对方一个劲儿劝我们吃肉，我们的筷子却总是往那盘泡泡青里夹。
　　随州人恋家是出了名的，常常在外兜了一转又回来了，有人不解：随州有什么好？这么巴心巴肝地想回去。回答往往是这样的：我也说不出随州哪儿好，可就是想回。
　　我的一位战友，在北京当兵二十多年，官至正团，军衔上校，后来又转业在北京工作，买了三室一厅的房子，只是房子太高，在第二十三层，顶层，半天云里。战友极为孝顺，母亲过世后，就接年迈的父亲到大城市和他一起住。老父亲临走时兴高采烈，逢人便炫耀说自己要去大城市。
　　可没住上三天就憋得慌，成日里，老父就蜗居在那百十平米的房间里，儿子媳妇上班、孙子上学走了之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成天在家里看电视，看着看着就厌了，头晕眼花。于是满屋里去寻儿子读过的书，寻出几本来。但老人家只进过“扫盲班”，识不得几个字，第一行就有几个字不认得。于是一个人下楼去，逮个人就想聊天，说的是随州方言，对方一句没听懂。
　　出了小区大门，看看周围车水马龙，大步不敢迈，生怕把自己走丢了回不来。老父就向儿子要手机。儿子不解，问父亲要手机干嘛？老父也不解释，就要。儿子拿出旧手机，又买了张卡交给父亲。老人揣着手机就出了门。儿子下班找到他时，老人正站在马路中央，身前身后都是川流不息的车流。回家途中免不了遭到儿子的数落，说街上车这么多，撞着了咋办？该多危险。
　　老父想着老家青山绿水，日子多悠闲自在，左邻右舍人来人往多热闹，就坚持要回去。儿子不解，说回去你一个人还得自己做饭，病了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，你在这儿饭来张口、衣来伸手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？老父摇摇头，连说你不懂。于是住着住着就病了，开始是儿子陪着上医院，后来就走不动了，只得住在医院里。再后来就浑身浮肿，生命垂危！父亲对儿子说，把我送回随州去，我要死在老屋里。儿子一边送父亲回家，一边张罗后事。亲戚六眷听说老人回来了，就一个接着一个来看望。儿子把父亲搬到门口太阳里，老人跟亲戚们聊着天，聊着聊着身子骨就硬朗起来，能站起来走动了。再后来就能烧火做饭，上山捡柴。一个月后，老父亲并没有死，而是奇迹般地痊愈了。
　　临近年关，儿子回老家看望父亲，席间连说这泡泡青好吃，并执意要带些菜籽到城里去种，说他在楼顶上运了些土和肥料，种上，明年就可以吃上泡泡青了。父亲说你那里没有适合泡泡青生长的土壤。儿子不信这个邪，父亲只得起身去拿菜籽，却怎么也找不着。儿子调侃道：难道一句话就吓跑了不成？父亲接着说，你要是再把我接到城里去，我也会吓跑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