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日期:
2025年06月14日
粽香里的光:忆外婆

● 沈君
又是一年端午至。自结婚后,逢年过节给爸爸妈妈送节礼成了“例行公事”。妈妈总会细心地把节礼分一分,留一部分自家吃,再送一部分给外婆。然而今年的端午,那份给外婆的节礼,却再也送不出去了——外婆走了。
这份空落,瞬间将我拉回记忆深处那些悠长的盛夏。童年暑假,妈妈总把我送去外婆家。我和表妹娇娇在那里无忧无虑地吃吃喝喝,一个夏天总能胖上好几斤。
外婆是在苦水里泡大的,却对我们格外舍得。她包的粽子,一定要大个又紧实。纯白的糯米,里面什么也不放,蒸熟后用凉水一过,吃起来格外弹牙。若再裹上一层细细的白砂糖,咬下去“沙沙”作响,便是无上的美味。她切腊肉,厚实得足有一个指节那么宽,蒸出来油汪汪、亮晶晶地码满一整盘。吃西瓜也不必斯文地切块,对半一刀下去,西瓜常常应声裂开,我和娇娇一人捧起半边,用大铁勺挖着吃。那最甜的红芯儿下肚,我们也就饱了。外婆和外公便接着吃我们剩下的,总要刮到露出内圈的白瓤才罢休。
外婆爱喝酒,喝白酒。无需下酒菜,端起酒杯就是豪气地一大口,能清晰听到“咕嘟”的吞咽声。她劝我(那时懵懂不知未成年不能饮酒)也喝时,声音洪亮,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,让人情不自禁想跟她碰上一杯。她的性子也如这酒一般,豪爽、洒脱,从不斤斤计较,是邻里街坊信赖倚仗的人。然而,这般豪气的灵魂,却寄居在一副瘦弱的身躯里。下田割麦时,远远望去只见一顶大草帽在移动。看她挑沉重的草头,我总担心那单薄的肩膀会被压弯。
可外婆远比我想象的坚韧。妈妈常说,那时家里穷得见不到一分钱:失明的婆婆、常年生病的公公,还有残疾的小叔子,生活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外公外婆肩上。即便如此,外婆硬是咬着牙,和丈夫一起供六个子女读书。妈妈排行老三,上面有两个姐姐。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,不是没人劝外婆把“三儿”送走,减轻负担。外婆却斩钉截铁:“有我一口吃的,我就能养活我的三儿!”她用最朴素的爱与倔强,打破了世俗的偏见,将妈妈护在羽翼之下,也用行动教会了后代善良与坚韧。这份沉甸甸的爱,是穿透岁月、永远温暖我们心底的光,赋予我们在人生路上笑着前行的勇气。
如今,再剥开那紧实的白粽,蘸上白糖,“沙沙”的声响依旧清脆悦耳。只是碗边,那个总是笑呵呵把最甜的粽尖推给我的身影,却永远地离开了。恍惚间,我仿佛还能看见她在老屋的夏夜里,为我抓亮亮的萤火虫,用大蒲扇轻轻驱赶蚊虫,嘴里温柔地念叨着:“我的乖乖,你快睡,睡醒了就要你外公拉板车送你找妈妈……”
又是一年蝉鸣聒噪的端午,外婆那爽朗的笑声仿佛依旧混在蝉声里。我知道,死亡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,瞬间淋得人睁不开眼,心被浇透。然而,那些被外婆深深宠爱过的盛夏时光——浸透了粽叶清香、新酒醇冽和西瓜甘甜的岁月——早已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生根发芽,枝繁叶茂。外婆用她坎坷而坚韧的一生告诉我:生活纵有千般苦涩,只要心中有爱,总能从中酿出最甜的回忆,照亮前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