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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日期: 2022年09月17日
母亲在我生日那天离去

张明军


  农历七月二十四,一个原本普通的日子,却伴随和纠结着我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。52年前的这一天,42岁的母亲将我带到这个世界。14年前的同一天,在我38岁生日时,母亲安详地告别了这个世界。每年此时,锥心之痛令我时时忆及母亲的生命轨迹。
  母亲一生曾经历太多不幸。她很小就失去妹妹,变成独生女。在我出生仅仅2个多月后,父亲又因病去世。对于我们这个家,这无异于晴天霹雳,天塌地陷——3间墙面透风、屋顶漏雨的房子,60多岁的姥爷双目失明,裹着小脚的姥姥没有劳动能力,5个孩子中一个不足80天、一个3岁、一个6岁……这个家如同一叶漏水的扁舟在风雨中飘摇,而母亲是唯一的撑船人。
  送走父亲后,母亲急火攻心病倒了。在偏远贫穷的山村,支撑门户、耕田种地、赡养父母、抚育儿女的千斤重担,即使压在一个壮汉身上,也足以令人窒息。女性柔弱的肩膀,如何担当?躺了3天,母亲擦干眼泪爬起来,下地干活,洗衣做饭,伺候老人,照顾孩子。日子一如往昔,不同的是母亲经历苦难煎熬之后,脊梁更挺拔,内心更坚强。
  那时候,农村经济模式是大集体,村民干农活挣工分。家里只有母亲一人干活,却有七八张嘴要吃饭,境况可想而知。为了多挣两个工分,要强的母亲坚持和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。可每次分得的口粮,即便省着吃,也只够吃十天半月,缺口接近一半,全家时常忍饥挨饿。
  父亲去世后,母亲过于悲痛,再加上超负荷劳动,营养跟不上,没有母乳喂养我。看到我嗷嗷待哺,实在可怜,一对下放干部夫妇提出收养我,但母亲却坚决不同意。为救我的命,母亲和姥姥一起,推着石碾子将大米磨成面,熬成稀糊糊装在奶瓶里喂我。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,一瓶瓶米糊糊不但救了我的命,还将我养得白白胖胖,乡邻称羡。
  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一个比一个饭量大,总也吃不饱。那几年,母亲每年都要在房前屋后种上一些南瓜,还上山采野菜,弥补口粮不足。饭不够吃,母亲经常吃一点点就说饱了,把饭让给父母和孩子,而姥爷、姥姥也常常是刚吃几口就不吃了,懂事的哥哥姐姐们又把饭让给母亲。常常是,全家人都没吃饱,却总是剩下饭。
  在母亲的羽翼保护下,姐弟5人虽然自幼备尝生活艰辛,但彼此相依为命,心底从来不缺乏爱与阳光,从没有失去对未来的追求和希望。
  家里穷,孩子小,又没有父亲,世态炎凉、人间冷暖在所难免。母亲就教育我们与人为善,为人正直,与人相处记好不记仇,靠自强与自律赢得乡邻尊重。
  为了让孩子饿着肚子也能挺胸抬头体面做人,心灵手巧的母亲就将老大的衣服改小给老二穿,老二的衣服给老三,衣服破了就打个整洁的补丁。生活困难那些年,虽然几个孩子加起来一年才做一套新衣服,但个个穿得干净整洁。儿时夜半醒来,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、缝缝补补的情景,成为我记忆中一个刻骨铭心的永恒剪影。
  相比吃苦受累干粗活、含辛茹苦拉扯孩子,更可贵的是母亲的远见。
  虽然大字不识几个,母亲却认准了识文断字才有出息这个理儿。穷乡僻壤的孩子们一般长到10多岁便辍学在家,当放牛娃挣工分。母亲却常常对我们说,我不要求你们帮家里挣工分,但你们都要好好上学,只要你们能考上高中、大学,就是欠债、卖房子,我也供你们读书。
  几个孩子上学,对那个年代的农村来说,即便父母双全,交学费也是一个沉重负担。为了攒学费,母亲像男人一样上山砍柴、采草药,挑到集市上卖。没钱买作业本,母亲就养了几只老母鸡,鸡蛋一个也不舍得吃,都用来换作业本和铅笔。由于母亲的执着,我们姐弟都读完了初中、高中,成为那个偏远山村里少有的“书香门第”。
  是什么力量支撑母亲熬过那段灰色的日子?直至今天,我始终在追问。没有答案,只有揣测,伟大的母爱和无私的责任,让一个羸弱女子磨砺出钢铁般的意志。
  上世纪80年代初,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后,家里正是需要劳动力时,母亲却毅然决然地送年满18岁的大哥参军。大哥体检、政审合格,乡村干部却认为大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劳力,因此不同意大哥入伍。母亲焦急地挨个央求乡村干部,逢人便讲,责任田我一定能种好,公粮一斤也不会少交,更不会以军属的身份伸手要求照顾,决不给公家添麻烦。
  掷地有声的话,使大哥穿上军装。6年后,传来大哥在边境作战中荣立战功的消息。8年后,我高中毕业,年过六旬的母亲又送我参军。
  孩子们大了,就像翅膀长硬了的鸟儿,一个个离巢而去。母亲却日渐衰老,积劳成疾,身体每况愈下,接连患了3次大病。最终,80岁高龄的母亲因突发脑溢血,陷入深度昏迷3天后,永远离开了她热爱的这个世界和疼爱的5个子女。在母亲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,大哥悲怆地哭喊:妈,你走了,从此,我们就是没妈的孩子了。一句话,令我肝肠寸断。
  母亲走了,但母亲的音容笑貌刀刻斧凿般印在我脑海,仿佛就在眼前,从未远离。多少次梦中相见,夜半醒来泪满襟。半梦半醒之间,看见母亲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,轻轻坐在我的床沿,慈祥的面容一如往昔,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我熟睡……
  梦中出现的这个场景曾是真实的一幕。母亲晚年时,我不时将她接来同住,但忙于琐事,陪母亲的时间少。母亲为了跟我在一起多呆一会儿,每天在我午休时,悄悄地坐在床沿看我熟睡,看着看着就露出了笑容。
  此景此情梦中多次重现,多少次夜半梦醒,枯坐良久,感念如山恩情,似水母爱。只想对母亲说,感恩你坚强的脊梁,是你的坚强撑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,让姥爷、姥姥安度晚年,给了5个孩子以希望和未来。
  或许是机缘巧合。母亲离去与我降生竟是同一天,甚至接近于同一时辰。无论如何,母亲啊,我永远都将铭记,从14年前开始,你的小儿子今生已经没有生日,只有你的祭日时时刻刻在心头……
  (作者原籍随县吴山镇,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出版社社长)